张咪逆境重生

本期摄影王靖

采访王江月撰文李佳祺

逆境重生

张咪

“重生对现在的我来讲

是一个特别合适的词语，

现在每做一件事情都感觉像是第一次，

觉得老天太眷顾我了，

那种幸福感特别的珍贵。”

标志性的黑色长发加齐刘海，坐在我们面前装扮时尚的张咪，跟往常印象中的她并没有什么分别。然而，这是她刚刚接好的长发，她说接了头发，也找回了以往的自信。

“因为化疗掉了许多头发，现在才这么长，刚刚能接。”她用手比划着头发的长度。“我觉得还挺自然的，至少有点像我自己了。”

她笑着说起这些，但同时表示，现在笑也不那么随性，“因为嘴巴不是很灵光，舌头还在恢复，所以说话和表情都有一些影响。”

“我回来了！”年6月3日，张咪在微博这样写道。这篇不过字的微博，她写得艰难，在和癌症抗争的多天里，在不能讲话的日子里，她将想说的话用文字记录下来，反复修改，最终以最平静的口吻呈现在大家面前。

她尽可能地向大众展现着自己积极阳光的一面，但在采访的过程中，说到动情之处，几度潸然落泪。

病床上的那些日子，给了张咪一个停下来梳理过往人生的机会，眼前的一幕幕如电影过场般浮现在眼前……

张咪出生在黑龙江的一个偏远山区，离伊春还有一段路程。小时候山区里不通火车，慢慢长大后才有了火车，每次火车来的时候，平时寂静的山区一下子热闹起来。尤其是孩子们都跑着去看火车，张咪也是其中之一。“那时候就在心里憧憬着，哪一天可以坐上火车，去到更远的地方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”

14岁她实现了这个愿望。

先坐上山区里的小火车，再换大火车，坐了好几天，从中国北方铁路的尽头来到内蒙古哲盟艺术学校。

30多年后，此刻当张咪再度踏上一列旧式火车时，不无感慨：“我当时怎么那么有勇气！怎么胆这么大！怎么会勇敢的迈出这样的一步！可能就是无知者无畏，我才会跟山区的小孩有区别，才会有今天不一样的经历。”

那之后，张咪又从内蒙去了阜新、洛阳、青岛、广州和北京。可以说火车承载了她最初的梦想，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，眼界和世界也越来越大。

“人生好像真的就是一个旅途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戛然而止。”坐在车厢内，张咪望向车窗外。像是自言自语。

窗外几株树木，枝叶茂密。阳光映照在树叶上，闪着光亮。张咪下意识眨了下眼睛。生病的这段时间，她大都是透过病房的窗户感知外面的世界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对春夏秋冬、草木生长有了更真切的认知，以致虫鸣鸟叫这些寻常不过的声音都让她听起来动听悦耳。

车厢里，伴着熏香、茶香，张咪平静地讲述着与癌症抗争的多个日日夜夜。这些话她最近讲了很多次，但每次都像第一次说。她不想轻易忘掉那些痛。

向死而生。才会越发珍视“生”。

对张咪而言，火车带她走过的不仅是地理上的从一站到一站，更是一段身心灵之旅。

以下为她的自述：

“我曾想过死时穿什么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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知道我是扁桃体癌症晚期的时候，晴天霹雳，一下子就懵掉了，完全崩溃。倒没有恐惧，就是很长一段之间，大脑都是一片空白。

其实年的8月份，我就已经不能张嘴了，开始喝流食，不能吃东西。11月份开始，医院，我在国外看了不止10个医生，也拍了核磁，所有的医生都说我是面部神经的问题，让我去做一些理疗，我花了8个月的时间去针灸，但是情况越来越严重，我扁桃体的这个地方当时像半个西瓜一样肿。慢慢的，我开始不能讲话了，体重下降了20斤，呼吸也很困难很困难，当时就是一种面临死亡的感觉，因为呼吸不上来人就要走了嘛。后来才知道，我的呼吸道基本上是被肿瘤给堵住了，之前一直是被误诊的状态。医生跟我说，整个肿瘤已经侵蚀了我的牙齿，朝着脑子去了。

按道理，我和扁桃体癌扯不上关系，在确诊之前我都很难把自己去和“癌”这个字联系到一起。因为一般得这个病的人平时都有抽烟、喝酒的习惯，但是我长这么大滴酒未沾，也从来没抽过一根烟，况且我平时吃素、从不熬夜、常年健身，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出现一些健康问题。我想，可能是跟我长期扁桃体发炎以及我妈妈就有脑瘤，所以我带有有遗传基因有关。

后来扁桃体癌又转到口咽癌，牙齿、舌头，上面都被癌细胞侵蚀，我已经完全不能张嘴了。如果当时直接手术会有多恐怖？我整个右边脸都要切掉，舌头也要割掉。所以医生说，保守治疗的话可以先选择放疗和化疗，看看肿瘤能否缩小再选择手术。

在手术之前要保命，维持我的呼吸，就需要给我无限期地插管子。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，吃多少止痛药都没办法，我老公一直坐在床边陪着我。他知道我很痛苦，我记得很清楚，医院楼下公园里坐着，他就问我说，如果你的身体插很多的管子，我能为你做什么？我就说，如果是那样子的话，你就把我的管子都拔了吧，不要让我那样没有质量地活着，让大家都看着我受苦。

我觉得作为一个病人来讲，比起接受治疗的痛苦，更痛苦的就是每天都面临着不安。可能今天一切都好，明天突然就来了一个病况，心情一下子就被打到地狱去了。我骨子里认为自己是很倔强的，我不认输，我当时叫我身体里的肿瘤为肿瘤同学，我想着一定要和这个小调皮对抗，我比他强大，但我的病的确太严重了，所以我的心情就经常像过山车一样，起起伏伏。

那个时候，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到做化疗，所以我跟我老公交代了很多事情，我说我们可能要做一些最坏的打算。于是，我在想我死了的时候会穿什么？我太爱美了，想要要漂漂亮亮地走。以前总觉得自己活得好累啊，死了算了，但是当我翻自己衣服的时候才发觉，其实自己还有很多留恋的东西。我试衣服给我老公看，他一直在哭，最后我穿了一件红色连衣裙，配了一个高跟鞋，那一刻我发觉，其实死亡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，我无非就带走一件连衣裙，一双高跟鞋，然后还被烧了。除此之外，你一生的梦想，你所有的追求，其实都带不走。

后来从化疗到放疗，一共用了半年多的时间。化疗的时候，从早晨睁开眼睛就不停地注射各种药物，身体开始出现不良反应，掉头发、吐，包括我的腿、手和指甲都是黑的。真是熬过来的，每天我都觉得自己又战胜了一天。我想，化疗这么难我都熬过来了，放疗应该OK吧，但是当我放疗到第儿周的时候口水就一直在流，一包纸巾一晚上就用光。从家里坐车去到放疗的地方，一路上都得用杯子接着。到了第三个周，我的整个口腔里面全是溃疡，没有办法喝水，这个痛苦简直就像在受刑，像有人在不停地用刀子割你嘴里的每个地方。我那个时候有三个多月没刷过牙，就任何一种有刺激性的东西放在舌头上，都是钻心的痛，眼泪哗哗地流，疼得我满脸都是红色，就像做手术没打麻药那种感觉。也没办法进食，有40多天都是在输液，生命所需所有的元素都是要通过注射进去。

我每天躺在床上，唯一的活动就是从床走到洗手间，几米不到。我经常在洗手间里打我自己，不想让家里人看见我这个样子。我坚持放疗到25天的时候，血小板已经降到了2，正常的人应该是~，身体如果磕碰一下的话，就会大出血不止，我走每一步都很小心，因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，所以后期肿瘤科又把我转到了血液科，开始血液治疗。

“重生的每一天都是奢侈的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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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住院的这期间，真的见证了许多生生死死，有几个病友，后来就没再见过他们，我想他们可能也不在了。我记得有一天晚上，我隔壁床不知道是送到了ICU还是走了，家属一直在哭，我躺在床上不自觉地哆嗦、颤抖、哭，我想着可能明天就会是我了，我无数次想过死亡这件事，但是又想不能就这么走了。那个时候回有很强烈的求生欲，一些之前感受不到的细小的东西也会触动自己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我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，看到一草一木，看到窗外那些舞动着的小生命的时候，我都会很感动，感觉自己还活着，会给自己一个“生”的动力。

我真是有一颗爱美的心，但是住院的时候，我最爱的头发全没了，脸上到脖子的皮肤由于放疗全脱落了，你知道有多吓人么？皮一碰就掉，掉了以后能看见里面新鲜的肉在流血。说实在的，我当时好像谁都不想见了，痛哭，不敢想象自己怎么变得这么丑，比鬼还丑，没法接受自己。后来身体好了些，我就让我老公把家里的香薰、漂亮的的抱枕、插花的瓶子、香水医院，房间也开始自己打扫，擦地、擦洗手间，把房间弄得很香。我希望去创造一个环境让自己开心起来。慢慢地我去照镜子，虽然过程很痛苦，但是我让自己去适应和面对自己丑的样子。

年7月，我的肿瘤开始慢慢变小，医生说由于我的肌肉长时间不动，需要我慢慢练习张嘴。过去将近一年的时候，我都只是勉强舌头能伸出来一点点，所以那时候嘴里什么都放不进去。然后我老公想了好多招，第一招就是把纸一层一层地叠起来，看叠到什么程度能塞进去，就开始咬着它，然后再一点点加厚。还有做饭那个铲子，不是扁的嘛，就用它放嘴里一点点撬，那个过程很疼很疼，就像肌肉拉伤，一点点往上拉的感觉。后来医生建议我买一个婴儿磨牙器，和像钳子一样的开口器，它有一个档一个档的，然后一点一点练，你看现在我嘴能张开一指半了。

10月份，我去做了喉镜和核磁，结果显示肿瘤已经消失了，不需要再手术了，但是我身体里还有没有癌细胞，谁也不知道。也许还要接受其他的治疗，但是那些最恐惧、最艰难、最挣扎、离死亡和地狱最近的时刻我都坚持过去了，所以现在对我来讲就是充满感恩地去过好每一天。

前阵子，当我重新走进录音棚的时候，就是特别特别激动，前一天晚上我是失眠的，吃了药都没睡着，特别期待赶紧去，等我到了，就不自主地在流泪。听到我们当时在病房写的那首《为了爱我的人》以后，又痛哭到不行，我觉得这首歌承载了太多太多，里面包含的感情很复杂，我听着又难过又幸福。唱歌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一件事，之前说我不能说话、不能唱歌的时候，我特别绝望，没有办法接受。但是没想到，我这么幸运，居然能够找回我所期待的，也没有失去我一直拥有的，甚至拥有的比以前更多了。

重生对现在的我来讲是一个特别合适的词语，现在每做一件事情都感觉像是第一次，觉得老天太眷顾我了，那种幸福感特别的珍贵。

对话张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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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逆境成就了今天的我”

Q：王江月

A：张咪

Q：如果人生可以重来，你希望走过的路哪一段可以改写？

A：昨天是父亲节，突然意识到母亲节和父亲节跟我都没有关系了，因为我爸爸妈妈都不在，我的爸爸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政治运动在监狱里边，所以觉得如果能够重来一次的话，我特别希望我的童年是有爸爸妈妈爱的，是有家庭的那种温暖的。很多年在外面漂泊，我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儿。

Q：当年的争歌事件一度让你的事业停滞，遭到封杀，远走他乡，这件事你不希望改写吗？

A：我不希望。我还挺庆幸事业上和人生中给了我这些挫折，跌倒之后重新站起来，这于我都是历练。正是因为我经历了一件又一件挫折，才成就了今天的我，否则我可能没办法跟死亡抗争。

Q：19岁就做了妈妈，那么早就选择了婚姻，现在看来有后悔么？

A：有。19岁对一个女孩子来讲是一个多好的年龄，我觉得那个黄金的时间就那么短暂，应该在这个时间里面能够把自己储备好，多去学习东西，让自己成为更有价值的那个女人。所以如果再来一次的话，我希望能够重新去面对婚姻。你要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，你要跟谁一辈子在一起，你要跟谁生孩子，我觉得这都是需要深思熟虑的。

Q：而且对孩子幼小的心灵也会产生一些创伤，我上次跟你女儿洛伊聊过，她说在10岁之前对你是有误解和恨的。

A：对，我也觉得其实在婚姻里，我们不应该把这种大人之间的情感让孩子去承受。我当时就是想见她，想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她，但是她爸爸那边很阻挠我去看她。这些行为对孩子来讲是特别不公平的，虽然说我们不在一起了，但是依旧应该让孩子拥有来自爸爸妈妈的爱。这就导致我一想到这段就觉得有缺憾，觉得我是一个没有尽到责任的妈妈，也的确是没有尽到责任。

Q：在洛伊10岁之后你把她接到了北京，用了多长时间，孩子对你的误解和恨慢慢地消融掉了？

A：我也不知道她恨我恨了多久。但是她自从来到我身边以后，我们的相处方式完全像朋友。我觉得她其实是一个很需要心理建设的孩子，第一是那个时候叛逆期嘛，还有由于她从小缺失了我陪她成长的这个过程，所以我特别希望能够一下子弥补自己所有的过失，就会在跟她的交流上以及对她的成长方面，选择了用朋友的方式，而不是用一个妈妈的方式。

所以我会经常跟她聊天，我们俩那时候一聊天就是五六个小时，就谈心。这种方式我觉得她也是很接受的，所以一直到现在为止，我们两个也很不像一个母女的关系，更像一个朋友或者闺蜜的感觉。

Q：觉得现在的婚姻是你理想的一种状态吗？

A：对，这段婚姻很幸福，很开心。我们在一起已经10年了，也没怎么聊过他，但是通过这一次生死吧，他让我在心里觉得很踏实，很温暖，真的是可以做到生死相依了。

要说遗憾，就是我一直很希望有个婚礼，想象自己穿上漂亮的婚纱，类似电影里那种仪式感，特别期待有那么一个画面。

Q：如果说要改掉自己性格上的某个弱点，你最想改掉什么？

A：我不是一个很合群的人。我一直觉得我不太适合演艺圈，因为我不会来事儿，不太善于跟人打交道，这是我一个很大的弱项。

但这次生病我改变了许多，愿意跟人交谈了，也愿意把爱说出来。我还有一个弱点就是太容易相信人，但我觉得这就是我吧，也很难改变，也许这也是优点。

Q：之前也感受过舞台上的这种鲜花和掌声，如果现在站在舞台上听不到这些了，你觉得自己会失落吗？

A：会的。谁说不失落都不可能，因为尤其是对于歌手来说，那个就是我们这一辈子奋斗的一个环境舞台。我很难想象如果没有那些的话，我会怎么样，我可能会挺难过的，我可能会很失落。

Q：你曾主演过以你的故事改编的一部电视剧《孤心》，如果人生中还有机会再以自己的故事拍一部作品，你有想过它的名字吗？

A：《逆境重生》，觉得我有很多次的逆境，然后都是重生。当然这一次更不一样了，这一次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生。我觉得我的故事可能编剧都编不出来，很多很具体的画面和情节，我觉得编剧很难能够写。

Q：有过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后，当下你会跟过往的一些误解、恨和解吗？

A：会的。我曾经读过一句话，就是说你要感谢所有伤害你的人，因为他们让你变得坚强；你要感谢所有伤害你的事情，因为它们让你成长让你成熟。我觉得说得特别有道理，所以我现在心里真的没有恨。

Q：如果给自己的前半生用几个关键词来定义一下，会有哪些？

A：勇往直前、乘风破浪、无怨无悔、积极乐观、勇敢面对。

对话张咪女儿——洛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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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妈妈是一个与梦想死磕的歌手”

相似的造型，相似的妆容，女儿洛伊和张咪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姐妹。女儿如今也已为人母，当听到小外孙女叫张咪姥姥的时候，我们依旧会恍惚，原来那个唱着“春又来，把门窗打开，春又来，看繁花盛开”的女孩也已到了三代同堂的年纪。

洛依很少在镜头面前袒露自己对母亲的印象与感受，在她心中，妈妈到底是怎样的形象？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如何？我们也借此和洛伊有了一次对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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